斜躺在自家的榻榻米上,朧常夜漫不經心的撥弄著香爐裡的香灰,瞟了一眼窗外剛升起的朝陽,神色有些鬱鬱,而坐在對面的少年卻是絲毫不察的兀自滔滔不絕,精神正好。

  此時朧常夜作的是女子打扮,長髮隨意的拿了一根筷子綰起,垂落的髮絲遮掩著從衣領流洩而出的白皙頸項,身上的衣服興許是剛睡醒的關係,穿得相當鬆散,豐滿的胸脯若隱若現。不消說,那還橫躺的模樣自也是隨意的令人髮指,衣擺間露出的白皙大腿簡直勾人犯罪。若是讓正常男性見到此刻的她,想必會為之血脈賁張吧。

 

  只可惜那坐在面前的根本不是普通男性。

 

  --也幸好不是。

 

  朧常夜撇了撇嘴,若真是,她還不敢躺得如此放肆呢。

  只是她現在有點後悔了。

  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為了一時憐憫讓眼前少年發現自己付喪神的身份,還連帶著拖了一眾妖異下水。

  從這之後這個妖異狂熱小子就纏上她了,失策。

  要是他不知道,這小子哪敢在這樣天方亮的時間就闖進她的房間啊……等等。

 

  這小子,好像在還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就幹過這事了。

 

  那次還是她擋下了追查他的人呢,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人相信這傢伙沒躲進她家。

 

  --早知道把這小子推出去送死就沒有接下來的事了!

 

  朧常夜氣憤的搗了搗香灰,而後才把自己歪到不知哪兒去的心思收回來。

  但恍神了這麼久,少年竟是還沒說完,從那街的學生在前些日子見了鬼講到某町傳出了小孩誘拐事件,而前幾日才發生的人面牛事件當然也被提到了。

 

  說著還挺痛心的樣子。

 

  「那是件啊!是件!什麼人面牛!那農夫也真是……傳言中可以預言未來的神獸就這樣被打死了!」

  為了讓少年尚未變聲的尖銳嗓音消停一會,朧常夜懨懨的開了口,聲音低迴喑啞的,聽了便讓人昏昏欲睡。

  「你要想見識見識,問淨閑去吧,指不定他還沒除穢呢。」

  言下之意,就是要少年趕緊換個人煩,別折騰她的耳朵了。

 

  她還想繼續睡啊。

 

  但對面那個根本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

  「原來最後被送到淨閑寺了嗎!話說朧桑你怎麼知道的啊?你該不會真的跟淨閑有--哎哎哎等等別拿香爐砸我我錯了還不行嗎!」

  「淨閑可還是個小沙彌!」朧常夜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卻是無語多過氣惱,「再過個一兩百年你再問這句話搞不好還行。」

  「也得我活得到一兩百……咦咦咦!真的假的朧桑你真對淨閑有意--痛!」少年嚎了一聲,滾到房間的角落去了。

 

  造成哀嚎的兇手自然是朧常夜丟出去的香爐,也不知怎麼丟的,香爐裡的香灰竟是沒灑出一星半點。

  「那可是幾百年後的事情,天知道未來的我會怎樣想。」伸長了手把香爐搆回眼前,朧常夜頓了幾秒,眼睛轉了一圈,逐漸清明起來,嘴角莫名勾出一抹促狹笑意,「搞不好我之後會給你生孩子喔,星野君。」

 

  少年--星野君朋--馬上被這句話嚇得跳了起來。

 

  「朧桑也會開玩笑啊哈哈哈哈哈……」

  「怎麼,牽扯到你自己身上就怕啦?真不想我給你生孩子?」朧常夜笑得越發溫和,卻讓星野一整個汗毛直豎,只差沒有連頭髮也膨起來。

  「朧桑對不起我我我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的!拜託別用看砧板上的魚肉的眼神打量我了!」

  「唉,你剛剛說我對淨閑怎樣?」朧常夜垂下眼簾,這時候她有心思好好對待香灰了。

  「朧桑對淨閑是關心後輩絕無他想!」

  「嗯,乖。」聽到星野的話,朧常夜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緩慢的爬了起來,整整衣裳與髮絲,最後才慢條斯理的坐下,放好香爐。

 

  星野也乖乖的爬了過來,端正了跪姿。

 

  「一大早的,你到底想問什麼?」朧常夜點起火,仔細的燒著香炭,「連占卜用東西都準備好直接送來床前了,你很看重這個?」

  星野點了點頭,神色隨著朧常夜的動作慢慢一點一滴沉靜下來,放在膝上的手卻洩漏了他的忐忑情緒,食指與拇指不斷的摩擦著。

  「我今天在報社聽見其他編輯部的傳言!有一間豪華旅館的旅客收到了恐怖的投書,內容是素未謀面的人藏在大廳皮椅中生活……」他咬了咬唇,眼神閃閃發光,「我怎麼想都覺得是假的,但很有趣,也許能說服對方讓我採訪?」

 

  「你想占卜這事能不能成。」朧常夜的動作幾不可察的停了一下,視線仍是關注在香炭上,只是挑起眉頭,「如果是這樣你不需要來找我。」

  星野搖了搖頭。

  「我想占卜的,是我能不能得知正確的情報。」

  朧常夜抬起頭,靜靜的盯著他,沉默了數十秒,眼神中竄過各種情緒。

 

  最後她低下頭,把燒好的香炭放進香灰裡,再緩慢的掩埋。

 

  「這件事你不可報導。」輕柔的壓著香灰,她一字一頓,「不論結果是如何,都不行,這是這次我要收的占卜費。」

  「欸不能報啊……唔,好吧。」星野有些可惜的嘖了一聲,但最終還是點了頭,「反正還有人面牛可以報,而且還不用付錢欸,賺到。」

  朧常夜有些不滿輕哼了一聲,星野當即閉了嘴。

 

  用火箸鑽開了氣孔,放上雲母片與香材,淡薄得幾乎要融入空氣中的煙緩緩飄出。

 

  「噤聲。」朧常夜仰頭看著煙的形狀,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一片異常的寧靜之中,她的眼神空洞了數秒。

  短短幾秒,卻長的猶如一世紀。

  星野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放輕了許多。

  直到一聲鳥鳴打破了凝滯的氣氛,那失焦的黑瞳這才顯了一絲神采。

  朧常夜垂下頭,捧起香爐,左手半掩住香爐口,輕嗅一口香氣。

  閉上眼細細品味完香氣,在一旁的紙上寫下些許字句後,朧常夜這才把香爐推給對面的少年。

 

  星野原打算仿著朧常夜的動作嗅聞香氣,卻被開口打斷。

  「得了,你明知道拿來占卜用的香不是拿來聞的,吹散他。」

  「哎我就好奇這個香是什麼味道嘛,你從來都不讓人聞香這跟傳統香道做法不一樣--好啦我吹就是了。」

  輕輕地朝著香爐內吹了一口氣,本該飄散的煙隨著那口氣卻是盡數收回了香灰內。

  小心翼翼的把香爐交還給朧常夜,星野忍不住嘖嘖幾聲。

 

  「每次看這個還是覺得很神奇欸,飄出去的煙居然會回到香灰內,欸朧桑你給不給我報導你的占卜術啊--嗷為什麼要拿枕頭砸我!」

  「你要是想看到我被殺掉你儘管報,反正報完你也死了。」朧常夜額的青筋隱隱的跳動著,耐著性子收好占卜用具後,隨手便拔下綰著頭髮的筷子直接朝少年擲去,  「一個你就夠麻煩了還給我招人?以後你占卜我要收兩倍占卜費!」

  「朧桑手下留情啊!我不報就是了!」靈活地往旁邊一滾閃過筷子,星野卻是在下秒就被整個床墊壓倒,「噗--」

  冷冷地看著在床墊內撲騰的人,朧常夜最後還是鬆了口。

 

  「好奇香的話等等去淨閑寺,也許你可以看到完整原料--如果淨閑還沒處理完的話。」

  「真的嗎!」星野終於擺脫了床墊,聽到朧常夜的情報簡直雀躍得都要跳了起來。

  朧常夜沒有回答他,只是大大的嘆了一口氣,走到梳妝台邊拿起了煙管。

 

  「估計是來不及了,我送過去也過了好幾天了……噢,那椅子你別查了。」

  「欸?不只看不到原料、我還查不出真相啊?」星野方才還在興奮呢,頓時垮下了臉。

  「我會讓你確認一件事,想好了啊,只有一件事。」

  「朧桑你要出手啊!那就別那麼吝嗇嘛全部都查一查不就好--呃。」眼見朧常夜的神色又猙獰起來,星野當即摀住了嘴。

 

  「當我閒著呢?哪件事,說。」

  「那、那幫我查查這事是不是真有其事?哎別瞪我我換個行了吧……查椅子有沒有人進去過?不對這樣不就不知道椅子究竟有沒有空間了啊……還是查查空間吧?」

  「確定就查椅子後面有沒有空間?」

  「……唔、嗯--對!」

  「那行,告訴你吧,原本那張椅子後面的確有可以容納一個人的空間。」

  「朧桑你根本就知道這整件事情的全貌吧!」星野爆炸了。

  朧常夜只是睨了星野一眼。

  「嗯,知道,旅館的人在兩天前把椅子送到淨閑那了,淨閑跟我提過。」

  「那朧桑你還誆我!」

  「你查下去可是會被追殺的,那椅子的來處牽扯太多。剛剛我占卜也不是占你問的事。」

  「朧桑……」

 

  「剛剛我占卜了你若是被追殺能否逃過。」往斗缽裡增添了煙草,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是大凶。」

  星野萎靡下去,然後癱在榻榻米上打滾起來。

  「朧桑你明白那種明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卻不能知道的痛苦嗎你簡直是惡魔呃呃呃呃呃好想知道--」

  「想死嗎。」煙管用力的敲了一下星野的頭,朧常夜把收好的占卜用具遞給了他,「你等等把這個送到淨閑寺,跟淨閑說『大きいメ』,他會知道要幹嘛的。不是要看原料嗎,快去。」

 

  星野一邊哀嘆著一邊爬起,仍是不死心的問了一句。

  「朧桑你真的不告訴我嗎那我自己ㄔ--等等等等不要把茶几拿起來我不查、我不查就是了嘛!」

 

  「滾!」敢情好她剛剛都白擔心了!

 

  看著星野落荒而逃的背影,朧常夜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早知道當初就把這死小子丟出去……近八!」

  一個巨大的鳥影忽而出現在窗外。

  「去保護那小子,估計他從淨閑寺出來就會被盯上了……雖然我不覺得他會說漏嘴,但還是以防萬一吧。」

  若是在出了淨閑寺之後四處嚷嚷沙發後有可以容納人的空間,朧常夜也不能保證來自旅館的人會不會出手暗殺他。

 

  「常夜大人,我覺得此時保護您比較重要。」鳥的影子不安的振翅,低沉的嗓音洩流而出,「您知道一切來由,此刻可比星野君危險多了。」

  「不需要,我有自保的能力,但那小子可沒有,去吧。」

  「是。」

  話音落下,鳥影有瞬間消失,只聞一聲鴉啼。

arrow
arrow

    山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