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近八提醒,朧常夜不會注意到某個人類小子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一周,算是很久嗎?當然,按照星野君朋這個人的慣性,五天至少出沒一到兩次才算正常。
整整一周沒有見人,是足夠讓近八擔心了,之前被他叫去護衛過星野後,他可是徹徹底底喜歡上了這個有些聒噪的小子。
「常夜大人,已經晚了兩天了,星野君莫非……」近八有些忐忑,視線不停的往外飄去,「旅館方面,該不會動手了吧?」
相較於近八的心慌意亂,朧常夜倒是淡定的很,只見他拿起菸抽了一口,直接往近八臉上吐,惹得對方咳嗽起來。
「冷靜點,不是旅館方面動的手,他們也不敢動手了。」
「咳咳……什麼?」
「那小子被我留宿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啊,凶殺案的那件事情嗎,是的,最後是常夜大人解決的吧?」
朧常夜往菸鍋內又添了一些菸絲。
「是啊,那是一個來自西方的……凡派爾?我不是很熟西方的語言。」他聳了聳肩,在菸絲開始燃燒後又吸了一口,「總之是個以人血為食的妖怪。」
「……那跟旅館會不會出手有關係嗎?」
「他是旅館的出資者,你說呢?」朧常夜笑了笑,不以為意,對面的近八卻是身上鳥羽都澎了起來。
近八的鳥喙張了張,像是下一秒就要用盡全力大喊那樣。
不過朧常夜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總之,把那個……嗯,吸血鬼,給解決掉後,雖然他那邊的家族好像氣得要死,不過在威脅他們我要通報十紋跟六生後,當然也只能乾脆的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近八頹下肩膀,用手蓋住了眼睛,語氣很是無力,估計是被堵的。
「常夜大人,可以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增加我的工作量嗎?」
難怪最近家附近總是有蝙蝠在繞!
「沒辦法啊,鬧出人命了。」朧常夜張握著手,顯得有些遺憾,「偵探被殺了,我沒來得及阻止。」
「常夜大人……」
「不用露出那副好像很愧疚的表情,我其實不怎麼在意的。我只是遺憾我沒料到那偵探那麼聰明的推測出凶手不是人,卻笨得以為自己可以一人抗衡他,唔……莫非是打算保護助手嗎。」
近八哽了一下,原本想說的話頓時又被堵回肚子裡,憋得他有些難受。
「唔,所以這樣可以明白為什麼不是旅館方出手了嗎?」
「……是的。」
「不過這樣也是呢,那小子這麼多天沒來煩我也是挺奇怪的。」摸了摸下巴,朧常夜認真地思考起來,「別跟我說他又牽扯進什麼事件了,他是什麼體質啊?」
然而就算再怎麼仔細思考最後一次看見星野時對方的樣子,朧常夜還是沒有絲毫頭緒。
最後他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身姿模糊了一下,最後幻化成遊女的模樣。
「罷了,近八,幫我問問報社有關星野最近在調查的新聞。我去找咲子看看有沒有那小子的目擊情報。」
「是。」
▽▽▽
當天傍晚,聽著近八的回報,朧常夜揉了揉額角。
「……還真的被我說中了。」
「……星野君這兩天在調查的作家目前被家人關在家,一直喊著說要去見他的戀人跟他死在一起,我想辦法套出了殉情地點,但是星野君不在那裡。」近八維持著人形,臉色有點發青,「聽那個作家的家人說,星野君在兩天前硬是把作家拖回來,要他們嚴加看守作家,可以的話最好請把狀況通報給十紋,說是作家可能被女郎蜘蛛給魅惑了--」
「咲子總結而來的情報,最後一次有人看見那小子也是兩天前,前往殉情地點的路上。」
近八的臉色由青轉白,在不知不覺間,冷汗已濕了衣衫。
「近八。」朧常夜伸手把近八攬進懷裡,過程不是十分順利,由於近八比他更高了些,朧常夜只能壓著近八的後腦,硬是讓對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撞進朧常夜懷裡的時候,近八才像是稍微回過了神,下意識的就要掙開。
「前--常夜大人?」
「前輩?這還真是個久違的稱呼……沒事的,才兩天,如果真的是女郎蜘蛛,我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朧常夜的聲音被悶在近八的胸膛,他在此時看起來更像是被抱住的人,「沒事的,不要怕。」
近八顫抖著吐出一大口氣,朧常夜這才緩緩退開。
「……我只是……只是又想到了順花。我沒事了,常夜大人,我們出發吧。」
「在那之前,我們可能還得把作家綁出來,我需要他當誘餌,把女郎蜘蛛引出來。」
「關於那個--」近八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袋子,裡邊裝著一小搓頭髮與些許指甲,「這是那個作家的頭髮跟指甲,有這個應該足夠製作替身了。」
「那太好了。」
▽▽▽
來到殉情的地點外圍,就近找了個樹林藏身後,近八捏了個法訣操縱著替身搖搖晃晃地走向作家與他戀人預計的自殺地點中心,翅膀緊張得連震動一下都不敢。
沒過多久,一名美艷的女子便現身了。
她急急的奔向替身,淚眼婆娑。
「我的愛人,你讓妾身等得好心焦啊,所幸您終於來了--」女子緊緊擁住替身,口吐愛語,話語在同時化為青煙,無數的小蜘蛛從煙中竄出,牽起無數蛛絲,緊緊裹住替身,「這樣,妾身的食糧又多了一點呢,呵呵……」
在嬌笑聲中,女子身姿轉換,轉眼間變成了女郎蜘蛛的模樣。上半身仍是豔麗女子,然而下半身卻成了蜘蛛的模樣,黑色的腹部與腳上攀附著金色的紋路,看起來既極其美麗卻又萬分妖異。
她指揮著小蜘蛛抬起已經被包成繭的替身,施施然地朝巢穴的方向歸去。
「……常夜大人?」近八壓低嗓音,掐著法訣的手仍有些顫抖,「可以開始飛行了嗎?」
「可以,我施加的幻術也開始作用了,不要太靠近就可以讓那個女郎蜘蛛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朧常夜趴在近八背上,手中捧著一個香爐,視線盯著女郎蜘蛛的背影,在樹木的遮擋下,那身影越發模糊,「飛行中盡量不要讓我晃得太嚴重,這個距離下,就算只是隱蔽氣息的幻術也有點難維持。」
近八低鳴一聲,揹著朧常夜飛上天空。
女郎蜘蛛完全沒有注意到自空中接近的兩人,在幻術的效力下,飛行中的兩人就猶如融入天空。
近八屏息,小心翼翼地接近女郎蜘蛛,不多時,距離已經縮短到能看清對方所有動作的程度了。
也是在此時,女郎蜘蛛抵達了巢穴--一個山洞。當然,還能期待巢穴是什麼樣子?
濃烈的血腥氣瀰漫在整個空間,無頭的男屍散散亂亂的堆疊著,有些才開始腐爛,有些已經只剩白骨,由於距離實在靠得足夠接近,兩人甚至能看見屍體上有無數蟲子--也有可能是蜘蛛--啃咬屍體還有他們身上衣物的模樣。
近八吞了吞口水,巢穴的入口就近在眼前,然而那山洞的洞口只容許人用走的進去。
地面上已經轉為深紅的土地讓近八下意識地就想遠離,更別提地上那些不明成分的液體,就算穿著木屐近八也不想踏上,更不想讓朧常夜踩著。
朧常夜伸處手指戳了一下近八的背脊,示意對方落地,香爐裡飄出的煙猛的加重了香氣,讓血腥的味道一時退散。
等近八心不甘情不願地落了地,朧常夜倒是完全無視了自家近衛的糾結,俐落地跳下後就直接奔往山洞口,腳步又急又快,手上香爐中升起的煙霧隨之變得濃厚,緩慢而確實的覆蓋住了整個巢穴外圍。
近八急匆匆的跟上他,腳上每次不小心踩到液體或是其他什麼,純黑的鳥羽總是會澎起半秒又緩緩放下。
兩人來到了山洞的最深處,地面已被蛛絲層疊覆蓋,每走一步都會牽連起些許,黏膩的感覺讓朧常夜皺了皺眉,最後乾脆停了腳步,只是一個勁的加強煙霧的濃度以及香氣。
「這是什麼!替身!竟然膽敢用替身騙我--!」
女郎蜘蛛尖銳而憤怒的聲音迴盪在山洞內,所有蛛絲一齊躁動。
朧常夜回頭瞄了一眼,正好看見近八單膝跪倒的畫面。
--蛛絲有毒。
朧常夜撇了撇嘴,心裡譴責著自己的大意,女郎蜘蛛自然是有毒的,他怎麼會忘了呢。近八與他不同,對於毒物是決計沒有抵抗能力的,只想著搶時間救人,卻忘了謀定後動,失策。
所幸,幻術已經充分作用的現在,即使近八暫時倒下也不會是大問題,接下來只要運用幻術讓女郎蜘蛛拉出星野即可。
「速戰速決吧。」天知道這蛛絲上的毒會不會要了近八的命,即使它的作用看起來比較偏向束縛而不是殺敵。
朧常夜的手指在香爐上繞了繞,而後吹了口氣。
女郎蜘蛛維持著憤怒猙獰的臉孔,朝著山洞的天花板爬去。她俐落地斬斷了吊掛著繭的蛛絲,而後抱著繭跳落地面,發出磅的一聲,而後她便將繭隨意一丟,繭翻滾了兩圈撞在朧常夜腿上,而女郎蜘蛛的眼神則是往上看去,手做出了將東西往上拋的模樣,而後瘋狂的尖叫起來。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每喊一句,女郎蜘蛛便跺一跺腳,手在空中狠戾的揮舞著,像是割下了人頭,而後她抓起自己的左臂,狠狠咬下!
腥紅的鮮血四濺,噴在女郎蜘蛛的臉上,讓她看起來越發猙獰。啃食自己的肉分明該是劇痛的,但女郎蜘蛛卻笑得歡快,彷彿她在啃食的,其實是她所砍下的人頭!
「咯咯咯,這裡還有男人啊?都吃掉、吃掉!」
女郎蜘蛛在狂笑著間砍下了自己的腳,一隻、兩隻、三隻……最後她將八隻腳全數斬斷,難堪的摔到地上,翻滾了數圈撞到牆壁,身上、面上滿是自己製造出的血污,原本盤得精美的髮髻盡數散亂,然而她卻還是笑著,眼神中滿是癡迷。
「我的!是我的!你們這些愚蠢又花心的男人,活該被我吃掉!呵呵呵……哈哈哈!」
朧常夜沒有再多看蜘蛛女郎一眼,迅速的放下了香爐,而後向前走了兩步,彎下腰,從散落一地的蜘蛛腳中撿起一隻,對著繭的前段部分,用力一刺。
繭裂開了一個小縫,不足以看清裡面裝了什麼,卻足夠讓朧常夜把雙手放入。
朧常夜穩穩的抓住裂縫的兩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低喝一聲,將繭給撕了開來。
「……中了。」
繭中躺著的人,正是失蹤數日的星野。
此時星野緊閉雙眸,面容安詳,若非嘴唇已經轉為紫黑,面頰酡紅,整個人便彷彿只是睡著一般。
朧常夜又深呼吸了一次、兩次、三次--而後才微微顫顫的把手放到星野的脖頸上。
等待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數十秒,卻長得讓朧常夜絕望起來。
就在朧常夜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指尖傳來微微一震。
朧常夜的眼裡猛然迸發燦亮而驚喜的目光,接著他便毫不遲疑的把整個繭向外拖,到了近八的位置,朧常夜便讓近八趴到繭上,把繭充當移動的拖板,自然,趴上去近八讓繭的重量瞬間加重,令朧常夜把兩人拖出去的行動瞬間變得艱難起來。
「常……常夜大人。」近八整個人癱軟著,連說話也有點遲鈍,「先把、星野君、帶出去……我……放著就……」
「再晚點十紋的人有可能就趕來了,我賭不起。」朧常夜咬著牙把繭又向外拖了一尺,「天知道來的人痛不痛恨妖怪,也不能把星野放在這裡,幻術再不久就會解開了,到時候要是星野出了什麼事,例如被毒蜘蛛咬了一口兩口。今天不就白忙一場?。」
看近八還想爭辯,朧常夜惡狠狠的喊了一句。
「別讓我多花力氣跟你講話,閉嘴!」
近八登時噤了口,整個山洞頓時只剩下拖行的聲音。
▽▽▽
最後朧常夜終於把兩人拖出了山洞口,再一路拖到附近的森林中。
等到近八覺得空氣中的血腥味淡了大半時,朧常夜才終於鬆了手。
「你們、你們兩個……也太肥了點……差點沒累死我……呼……」
近八此時已經被拉下繭,仰躺在地面上,眼神有些歉疚。
朧常夜當成沒看到那個視線,把星野從繭中拖出來,擺到近八身側後,自懷中掏出了一個小錦囊,再從中拿出了一顆黑色的事物。
「那是!」在看清朧常夜手中的東西後,近八的聲音抬高了些許,「常夜大人!那可是你自身的--」
「只是一小部分的返魂香而已,沒事的。」朧常夜搖了搖頭,再從近八的袖子中掏出了火柴盒,「這小子雖然還活著,脈搏卻因為毒的關係很微弱,考量到現在的狀況,短時間內能解毒的只有我,還可以順便解了你的。」
「常夜大人,就算只是一點--」
朧常夜沒理他,只是逕自點了火,靠到黑色的香炭上。
沒有多久,一縷輕煙便從自香炭冒出,濃郁卻宜人的香氣瞬間充斥空氣中。
只一瞬,朧常夜便將剛要燒紅的炭按在地上捻熄。
「前輩!」等到朧常夜確定香炭不再燃燒,收回錦囊中後,近八便撲了上來,揪著朧常夜的衣領,「你怎麼能--」
「你先帶星野離開這裡,去淨閑寺。」朧常夜不為所動的望著近八,「雖然現在星野身上沒有毒了,但事後還是需要護理的,淨閑知道怎麼處置。如果他的狀況沒有及時處理……你明白人類有多脆弱吧?」
「……是。」近八幾乎是用硬擠的擠出這個字,便轉身抱起了星野,「常夜大人,送星野去淨閑寺後,我再回來接你。」
「我會自己回……別那樣瞪我,我這不是怕十紋的人真的來嘛。」朧常夜撇了撇嘴,伸手拍上近八的背,「快去!」
近八忿忿地抖了下翅膀,這才飛上天空,盤旋了一圈後才往淨閑寺的方向飛去。
在近八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朧常夜才緩緩地坐了下來。
「哎,糟,那香爐忘記拿回來了……」
▽▽▽
在女郎蜘蛛的巢穴中,瀰漫著一股臭味。
一個人影獨立其中,整個人身上被純黑的斗篷罩著,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拿起了被放在地上的香爐,細細端詳。
良久,人影一個旋身,便在扭曲中沒了影跡。
「呵。」
低緩喑啞的笑聲,在空氣中繞了一圈,便消散無蹤。
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