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有師謂之謊

*點文成品

所有來到王國的餅乾，除了勇敢餅乾，都失去了過往的記憶。

當草莓餅乾看著勇敢餅乾與魔法師餅乾時察覺到了這回事。

草莓餅乾「知道」眼前的餅乾們是誰，「知道」他們是一起逃出魔女烤箱的夥伴——可當勇敢餅乾述說那些他們一起經歷的旅途時，不論是草莓餅乾與魔法師餅乾都表達了困惑與茫然。

那些勇敢餅乾所講述的情景他們一概沒有想起，只知道眼前的餅乾可以信任。

勇敢餅乾一開始發覺這件事時很失落，可隨即他就提振起了精神，說：「沒關係，記憶可以重新再打造就好了！你們是我的朋友，這事絕對不會變！」

草莓餅乾跟魔法師餅乾對看一眼，魔法師餅乾看上去有些無力又愧疚，可這也使魔法師餅乾更堅定了要支持勇敢餅乾的念頭。

而草莓餅乾只是悄悄的拍了拍魔法師餅乾的背，用行動表示支持。

隨著王國的建設進行，越來越多的餅乾從餅乾模具裡甦醒過來，成為了他們的同伴。

偶爾，餅乾模具裡會出現一些寶石，裡頭封印著一個有一個的「他們」。

當正確的餅去觸碰寶石時，當事餅與跟那段記憶相關的餅乾們就會恢復記憶，一點一滴。也偶爾，模具裡會出現紫色的硬幣，只要湊齊足夠的數量，就可以指定替誰恢復少許記憶。

這其實給王國帶來了不少麻煩，特別是某些原屬於暗黑魔女餅乾麾下的餅乾們，在恢復記憶時幾乎要崩潰了，直接狂暴化也是有的——例如黑巧克力餅乾，那時他差點被草莓醬魔劍給反噬。

要不是在這個世界裡所有直接針對餅乾的魔法與攻擊，甚至是地形所致的傷害都會被大幅度的無力化，否則後果真的不敢想像。

在那次之後眾餅意識到必須有個負責安撫的餅乾，防止傷害進一步擴大。

雖說不會有餅真正受傷，但把餅從倒塌的建築物下挖出來與之後的重建工程總是曠日費時的事情。

王國的餅越來越多，需要建設的東西也很多，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可預防的事情上根本毫無效率——這是濃縮咖啡餅乾的意見。

而被選出來的餅乾就是草莓餅乾。

也許是因為草莓餅乾是個看起來害羞又無害的餅乾，又善於保密，所以在這段期間內已經成了許多餅乾的諮商對象。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不論告解者說了什麼，草莓餅乾總是可以給出最好的回覆，讓所有餅乾都鎮定下來——再不行，草莓餅乾手上的那根巨大棒棒糖可不是擺設用的。

是沒有傷害沒錯，可該帶來的暈眩效果可是一點不少，不想被敲第二棒的餅乾們都會鎮定下來。

或者真的被敲暈。

「真是可靠啊，草莓餅乾。」餅乾們總是這麼說，然後更加依賴這個總是掛著靦腆微笑的，他們最好的夥伴。

這次也是一樣，他們很相信草莓餅乾能勝任這份工作，即使是公認最難以捉摸的毒蘑菇餅乾也說著「孢子朋友說除了草莓餅乾沒有其他餅可以勝任了。」然後把象徵友好意義的毒蘑菇塞到了草莓餅乾手裡。

而這樣被所有餅乾依靠的草莓餅乾，有幾個小小的秘密。

例如，沒有餅知道她其實是一名女餅……勇敢餅乾可能知道？不過他很好的隱瞞住了這件事。

例如，誰也沒察覺到，她的心可能正在慢慢的崩壞。

也許是出了什麼錯吧？草莓餅乾總覺得所有一切都像隔著一層霧面玻璃，阻絕了所有情感，隨著時間的流逝與記憶的恢復，她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懼都快感覺不到了。幸虧她本就表現得害羞內向，在聽餅說話時理性挑揀著適當的言語，沒餅發現這件事，倒是依靠她的餅因此越來越多。

親近如魔法師餅乾，疏遠如石榴餅乾，多多少少都找她談過心。

——也許該感謝這種……「病」。

草莓餅乾有時會忍不住這麼想，這麼大量的情緒，絕對不是一個餅可以輕鬆承受的，而自己因為缺乏情感，反而從中受益，撐了下來，並且越來越得心應手。

只是偶爾，真的很偶爾，她會想起記憶裡自己還能露出靦腆微笑的日子。

那時候究竟為什麼可以愉快的微笑呢？

草莓餅乾在夜深餅靜的時候在自己的日記下寫下這個問句，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失落讓她更加感到虛無。

這像是古井一樣死寂又平靜的心，在她看見「那孩子」出現時掀起了驚滔駭浪。

「那孩子」有著粉色的柔軟髮絲，如正午天空般亮藍的雙眼，草莓與煎麵粉的氣味藉由鮮奶油的甜香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初見面就給了大家一個大驚嚇——直接用草莓可麗餅臂抓起草莓餅乾研究起來，還差點當著所有餅乾的面拆了她的衣服，幸虧被勇敢餅乾一巴掌拍暈才沒出現什麼兒童不宜的畫面。

——啊啊，是這個，我缺乏的就是他。

率直、眼神閃閃發光、有著相似的香氣，只是初見草莓餅乾就知道，這孩子就是自己能再次真心歡笑的關鍵了。那孩子的名字叫草莓可麗餅餅乾，跟她的名字很相似，草莓餅乾因此更喜歡他了。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沒有任何餅對那孩子有印象，所以照顧他的任務就落到了草莓餅乾身上，不光是因為草莓餅乾本來就負責相關的事情，也是因為那孩子說他倆有相似的味道，想要好好的研究她。

草莓餅乾本身沒什麼意見，只要能跟那孩子接近一點點的話，她覺得就算被拆了也沒關係，倒不如說這就是她所期望的。

可當然，草莓可麗餅餅乾的意圖太明顯，所以所有餅聯合起來制止他，讓他只能死死盯著草莓餅乾發送「我想分析她」的視線光波，要不是被其他餅乾開玩笑的說有可能會被草莓餅乾討厭然後躲起來不跟他玩了，他還沒打算停下。

而那個在其他餅乾眼裡的小小玩笑給他帶來了外餅難以想像的恐慌感，那段時間草莓可麗餅餅乾總是會在深夜悄悄走進草莓餅乾睡覺的房間，淚眼婆娑的把臉埋在她懷裡，小小聲地哀求草莓餅乾不要拋下他，即使睡著了有時候還是會被同樣的惡夢驚醒。

「我絕不會拋下你的，我答應你。」她總是這樣承諾，偶爾還會被太過擔心的那孩子問說，總是問同樣的問題會不會厭煩。

怎麼可能厭煩呢，問這種問題真是太可愛了。

草莓餅乾沒有說出口，她知道這樣直白的話可能會讓那孩子生氣。所以她只是摸摸懷中孩子的頭，擦去他臉上的淚水，用笑容安撫他，直到他抵抗不住倦意再次睡去。

而她把她的真正願望隱藏了起來——她希望草莓可麗餅餅乾不論有沒有恢復記憶，都只看著她，只賴著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只向她問，那些令所有餅頭疼不已的惡作劇只專屬於她。從頭頂的耳機到最末的腳趾，全身上下每一粒餅乾粉，都只屬於她。

理智不斷告誡著她不該，不可以，告訴她這絕對有哪邊不對，所以她只是忍耐著，跟心裡叫囂著要用草莓可麗餅餅乾填滿空虛的念頭抗衡。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羞澀微笑，替他善後，押著他道歉，陪著他度過那些充滿惡夢的夜晚。

——只要這樣就好，維持著，讓他習慣我。這樣就好。

草莓餅乾總是這樣安慰著自己，收起內心叫囂著要把這孩子囚禁在自己身邊的慾望。

但沒有多久，黑葡萄乾餅乾恢復了部分記憶，同時讓草莓可麗餅餅乾想起了自己曾經與黑葡萄乾餅乾見過……於是那孩子開始會纏著黑葡萄乾餅乾，要她給他說說以前到底他有沒有家人，有沒有朋友，有沒有夥伴。而黑葡萄乾餅乾因為恢復的記憶不多，只能模模糊糊的回答他可能原本屬於暗黑魔女餅乾麾下，會對草莓可麗餅餅乾有印象也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有過一場對話——草莓可麗餅餅乾自然是不願意相信的。

畢竟連恢復了所有記憶的石榴餅乾也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他不願意相信，只有自己是孤身一餅。哭著鬧著幾乎吵翻了整個王國，造成了不少建設進度延宕，可大家也沒對他生氣或者做出什麼懲罰。將心比心，大家都知道如果今天換做自己是處在草莓可麗餅餅乾的位置上估計也不好受——甘草餅乾更是為此打了一個冷顫，原諒了草莓可麗餅餅乾往果凍骷髏嘴巴裡面塞櫻桃炸彈，差點把自己炸飛的舉動。

不過不懲罰歸不懲罰，越來越過份的惡作劇還是得想辦法控制一下。於是大家決議下次紫色硬幣足夠時就優先讓這小餅乾恢復一點記憶，以不乖乖幫忙會導致紫色硬幣的進度變慢為由，草莓可麗餅餅乾安分了好一段時日。

但他還是時不時就去纏上一纏黑葡萄乾餅乾，明知再問，答案也就只有那樣了。

草莓餅乾看著那孩子費盡心思弄出被許可範圍內的惡作劇，就只為了吸引黑葡萄乾餅乾的注意，覺得內心那被挖空的一塊似乎被填入了某種情緒。這情緒催促著她去把草莓可麗餅餅乾納入懷裡，所以她總在草莓可麗餅餅乾去鬧黑葡萄乾餅乾時制止他，然後強制把他扛走。

黑葡萄乾餅乾為此很感謝她，可她不敢說她其實很期待草莓可麗餅餅乾再次纏上黑葡萄乾餅乾，這樣她就有理由可以抱著草莓可麗餅餅乾，恣意嗅聞他的香氣。

最近的夜晚，草莓可麗餅餅乾已經不會再為了做惡夢來找她了，這讓她有點寂寞。

而且也只有這種時候會看見他急得要哭出來的表情，可愛得讓草莓餅乾更想欺負他。

她知道這不正常，可草莓可麗餅餅乾只是存在著，就勾引著她索求更多。

◇◇◇

現實沒有眾餅所期望的那麼好，到約定的日子，他們按照約定讓草莓可麗餅餅乾恢復了部分記憶，卻發現草莓可麗餅餅乾的確是孤身一餅的，沒有任何聯繫的對象，甚至可以說所有跟他有相關的都只是在遙遠過去的戰場上碰到的……連勇敢餅乾與草莓餅乾等餅也僅只數面之緣，話都沒說過幾句。

而唯一記得他的可能只有暗黑魔女餅乾。可她尚未從模具內出現，未來會不會真的現身也不知道，更別提所有暗黑方的餅乾都未曾聽暗黑魔女餅乾提起他，這就表示——草莓可麗餅餅乾在此刻，在這個王國裡面，是真真正正的無依無靠，鬆餅機器人還在製作中，而完成的日子是那樣遙遙無期。

草莓可麗餅餅乾在確認到這件事時就像是被抽空了靈魂，失去了所有反應。

眾餅還在慌張呢，畢竟草莓可麗餅餅乾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擊垮了，他們還不知道要怎麼辦……而草莓餅乾已經上前抱住了草莓可麗餅餅乾。

她知道現在那孩子有多脆弱，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那些他們一起度過的難眠夜晚告訴了她，那孩子有多渴求身旁餅乾的關注，那些惡作劇就是他竭盡全力在那個燦爛而頑皮的笑容下丟出的一次次求救。

他想要誰去愛他。

草莓餅乾很樂意。

「草莓可麗餅，你還有我。」

「……」

「這些日子我一直陪著你，之後也會繼續下去，以前沒有餅陪你——現在有了，對不對？」

「……」草莓可麗餅餅乾的手指動了一下。

「我又抓到你啦，這次我不會放手了，你放心。」草莓餅乾用力的抱了一下懷中的小餅乾，感覺到他的回擁，她這次瞇起眼，真心誠意的，歡快的露出了笑容，「沒事的，我會在的。」

「……我把妳放上維修台了。」草莓可麗餅餅乾的聲音小小的，就算再前段時間大鬧王國時也不曾聽到他如此難過的音調，「之後當著妳的同伴們面前說妳沒什麼特別的，妳那時候看上去好受傷……而且我那時候還看了妳、妳的……妳的……」

「你後來不是幫我保密了嗎？我原諒你，再說你一開始也不知道嘛。」

「……是不是只有我幫忙，妳才會聽我的？」

「你如果願意幫忙我會很開心的，只要有空，我一定都把時間花在你身上。」

「……就算我老是惡作劇？」

「一直惡作劇的話，那不行呢，大家會很困擾的。」

「……」草莓餅乾感覺到原本環在自己腰上的手下滑了一點。

「不過——」草莓餅乾非常刻意的拉了個長音，極盡浮誇之能事，成功把草莓可麗餅餅乾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對我惡作劇的話就沒關係囉。」

「……真的？」

「嘿嘿，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有騙過你嗎？」

「沒有。」

「對吧？」

草莓可麗餅餅乾的手終於又抱緊了。

「……你變好多喔，會展露自己了。」

「是草莓可麗餅餅乾你教我的，做自己才會變得更強大，對吧？」

「……嗯。」

草莓餅乾更加用力的摟住草莓可麗餅餅乾，理智的線被她自己輕巧剪斷。

——是時候了，是機會了，只要再推動一點點，這孩子就會屬於我了。

——從身到心，那怕是一粒餅乾粉。

「草莓可麗餅餅乾——以後就只看著我吧，我跟你約定，只要你一直屬於我……我就會一直屬於你，吶？」

「……約好了？」

草莓餅乾愛憐的摸了摸草莓可麗餅餅乾柔順的短髮，眼睛愉快的瞇起。

——這樣，這孩子就不會再去找其他餅乾尋求慰藉了。

——他是我的了，我不會再放手了。

——我的。

「約好了。」